黄昏方退,夜色初起。
在湖北某处地下。
在一个没有任何摆设的封闭空间,约有几十平米的占地面积,墙面皆由黑漆涂盖,天花板上垂下一盏水晶吊灯,淡淡的暗黄色水晶光泽将四周勉强照亮。
位于这个空间最上方的位置,摆放着一只血红色的皮质扶手椅,有一个头戴黑色树脂面具的高大男子坐于椅上。左侧呆立着一个纤瘦的蒙面人,亦做相同打扮。
在他面前半跪着一个血红长袍的中年人,头垂得极低,只能看见一头金色长发垂落在身后那条仰首啸天的两翼四爪黑龙之上。
面具男左手握拳托着腮帮、手肘抵在沙发椅扶手处,身子微微倾斜,透过面具的两个小孔,依稀能瞧见两只幽深的眸子,眸子上方隐隐约约闪烁着数道寒光。
又有一个全身裹在黑衣中并用黑布将脸孔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蒙面人,从屋顶的洞口处延伸而下的石梯步入此间,他脚步轻轻,行走无声。
走到离那张红椅沙发有两三米的地方缓缓半跪而下,身子正与金发中年人齐平。
来人未曾与金发中年打招呼,金发中年人也好像没瞧见他的到来般,始终低垂着脑袋。
树脂面具男用手摩挲了面具眉心处的细微凸起,视线继续飘移在斜上方某处,右手搁在大腿上,两根手指无规律地轻轻敲打着。
那用黑布蒙面之人抬眸瞧了眼上方的面具男,微微呼出一口气息,跟着,低下头沉声说道:“苗疆开始选圣女了。”
敲打的手指微微一滞,停歇了片刻后恢复了原先的动作,树脂面具男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唇齿微动,略带沙哑的嗓音从面具下幽幽传出,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在此处环境的衬托下,显得格外 阴森淡漠。
“挺好......”树脂面具男稍稍扭转脖子,看向左边的纤瘦之人,又静默了片刻,但那对冷澹的眼眸似乎闪过更多的猩红和寒光。
然后,他回过头来望向那个一直保持安静的金发中年人,微微笑道:“应龙做不到的事情,没准苗疆能成功。”
“挺好的......”又是一声仿佛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话语。
“开始准备吧。”树脂面具男阖上眼帘,抬起右手,手掌向外随意地摆了摆。
黑布蒙面人应了声遵命后便自行离开。
等到将金发中年人也打发走后,树脂面具男弓着上半身,缓缓将脑袋垂到胸前、使天灵盖刚好正对着前方,他两只手按在脑袋上,十指胡乱地挠着头发。
然后,他慢慢、慢慢地抬起胸膛,将后背斜倚靠着沙发椅背,两只小臂搭放于扶手上面,枕在椅背顶端的脑袋高高仰起。
望着天花板的眸子荡漾着若有若无的复杂思绪。
......
“什么?”陶洪洪吞下嘴里的面条,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讶异道:“木木姐很多年没过过生日了?”
湖南,小镇街边面摊。
向林从桌上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纸,伸到陶洪洪嘴边,帮她轻轻擦去一点油渍,语气温柔,轻声道:“是啊。”
陶洪洪想不明白,便又问了一句:“木木姐的家人不给你过生日吗?”
与陶洪洪相处久了,愈发明白,她就是个缺乏管教的小公主,言语无度,但性情直率单纯,没有太多心机,跟那个让男子见之即生保护欲的土御门安娜有些相似。而且,这个比自己只是小了一、两岁,却好像差了好几岁的妹妹对自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崇拜和喜欢,向林也便对她渐生亲近。
今天是陶洪洪的生辰,李青帝与向林商量后,最后打算为她庆祝一番。
听见这个有点傻气的提问,向林也不回避,往自己的碗里洒上一小把剁碎的辣椒后,淡淡开口答道:“很久以前也有的。后来我娘走了,我爹......也死了。”一走一死,只是颠倒了顺序,却足以说明了许多的问题。
已经知道真相的张朝昭低着头吃着自己那碗面,眼睛微微闪动了一下。
李青帝已经坐直了身子,正打算制止陶洪洪。
向林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陶洪洪似乎也知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这些日子跟着向林,她确实学到了些也慢慢改变了不少,便停止话题,老实地低下脑袋继续对付那碗加了糖的长寿面。
其实茅山上清派并非门风不好,只是陶洪洪作为掌教的独女、又是小师妹,深受众人的宠爱,大家明知道她做得不好,但念及小师妹年纪尚小,更舍不得说些厉话,无形中助长了她的刁蛮无礼。
以前和门中长辈行走江湖,外人大多会卖茅山派的面子,不去说她。便是李青帝也碍于礼节,一直不好轻易指责过分。再者,二人渐渐长大后,李青帝四处抗击异族,与陶洪洪总是聚少离多,便是有此打算,也是有心无力。
哪里知道,陶洪洪第一次单独行走,先是遇见了不把茅山掌教当回事的关掌柜,后来直接被同龄女子的向林用根筷子划破了脖子,而且,当时她从向林身上感受到了比关掌柜更清晰明确的杀意。
她怎么敢?
事实上,促使她一点点改变的关键因素,是向林让她瞧见了自己心目中想要成为的样子。如果一个男人想要娶一个贤惠温婉的妻子,大概就是木木姐这般模样的吧?最有趣的是,这样的木木姐还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女子。
后来相处下来,陶洪洪对向林的喜欢简直要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木木姐不仅身手了得,而且会弹古筝,还会弹琵琶,而且而且她弹得超厉害的,跟在家里见到会弹奏乐器的师姐都不一样。特别是当她弹古筝和弹琵琶的时候,便连身为女子的陶洪洪,都感觉她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极有魅力。
还有,木木姐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虽然她平常总是摆出一副高冷寡言的样子,但与自己似乎有点像,是个思考问题处事说话很简单直接的人,想对谁好了就会直截了当地对谁好,倘若谁招惹太过了也不让自己委屈。比如那个唐门的唐笑之,换成是我,应该不敢砍掉他的胳膊吧?现在想来,真的好痛快!
可是,木木姐又绝绝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为什么那个关掌柜会喜欢她却不喜欢自己呢?有时候陶洪洪跟在向林后面,瞧着向林的背影,总会不由自主冒起许多以前懒得思考的问题。然后,她就会用余光小心打量一下自己的青哥哥,然后,陶洪洪就更愁了。
不过,陶洪洪有一点好。
在她内心深处始终觉得,她喜欢她的青哥哥是自己的事,青哥哥喜欢谁却与自己无关。青哥哥要是也能像自己喜欢他一样那么喜欢自己,她当然很开心;青哥哥不喜欢自己,她会又伤心又愁苦;倘若青哥哥喜欢向姐姐的话,自己也不会因此怨恨她就是了。
向林看着那个似乎又开始自顾自胡思乱想的陶洪洪,觉得有些有趣,再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又在喝着酒,却不忘注意师妹别被过路的行人磕碰到的李青帝,心下微暖,脑中轻叹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啊......
等众人解决了各自眼前的面条。
李青帝从怀里掏出一颗赤色的胶囊,递给陶洪洪,微笑道:“里面是我在新疆托人打造的一把唐剑,一直想着拿给你的,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以前送你的桃木剑以后斩杀异魔的时候容易损坏,里面这把唐剑加了特殊的材质,十分坚硬锋利。”然后,他轻轻地摸了摸陶洪洪的脑袋,柔声道:“水儿,十八岁生辰快乐。”
陶洪洪接过那颗胶囊,一对荔枝眼水汪汪的,眼眶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似乎下一刻便要掉下泪珠子。她摸了摸倚靠在桌边的桃木剑,眼睛一闪一闪的,胸中荡起一朵又一朵幸福的涟漪。
打算今晚一个人的时候再仔细瞧瞧,于是,陶洪洪将那颗胶囊小心翼翼地收入贴身口袋中。跟着,陶洪洪抬起头来,开心地望向李青帝,嗓音甜甜的带着两、三分激动的起伏:“谢谢青哥哥!”紧接着,陶洪洪兴奋地扑向坐在身边的李青帝,两只手抱住他的腰际。
李青帝愣了愣,却没有推开她,只是眼睛里面也荡起了几分欢欣。
抱了一小会儿,等到陶洪洪主动从李青帝身上离开时,白晢如玉的脸蛋上已经爬上了两朵粉红。李青帝笑了笑,再次伸出手来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向林待到陶洪洪与李青帝互动完后,才慢慢开口,带着看妹妹的眼神,温柔道:“水儿,祝你生日快乐。”
陶洪洪再次咧开了嘴角,又添了几分喜色,笑道:“谢谢木木姐。”
然后,向林侧过身子,伸出一只手钻进张朝昭的上衣口袋中仔细的掏了掏,很快找到了一件包囊一样的小东西。
向林重新转过身来对着陶洪洪,将那只手伸到她的面前,摊开的掌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浅蓝色的方形状的小包包。
之前偶尔见过日本阴阳师的李青帝自然识得,但陶洪洪却不知。
向林看陶洪洪一脸不解的模样,便愈发仔细地为她说明:“我未来弟媳妇是一名日本阴阳师,相当于华夏的道士,这是她早先送给我的御守护身符。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就将它扔出去,能够承受一记相当于三阶异人的攻击,我试过其中一枚,很方便也有用。”
陶洪洪新奇地接过那个御守,向林继续道:“我们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剩下的这枚御守就当是我和张糟糕的生日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陶洪洪确实很中意,但想了想,还是把御守递了回去,说道:“木木姐自己留着用吧,给了我以后你就没有了。而且还是别人特意送你的,想来应该很珍贵的。”
向林笑了笑,将御守轻轻推了回去,然后,微微转头看向一旁呆呆的张糟糕,轻声道:“我已经不用了。”
李青帝也开口了:“拿着吧,向姑娘有张兄贴身保护,足够了。”
向林和陶洪洪不觉得有什么,张朝昭却从那个“贴身”听出了些促狭的意味,心里暗骂了一声“臭小子”。
陶洪洪便不再推脱,愉快地将礼物收进怀中,与方才的赤色胶囊放到一处。
面摊老板过来将四只空碗放进木盘上正准备拿去清洗,李青帝突然开口问道:“老板,请问镇上有什么玩乐的好去处吗?”